萧沉失魂般的点了点头道：“为了对付可能到来的大盗，包括江家在内的洛阳豪门联合起来，从江湖上广聚了一大批好手布下了天罗地网，那天你生病留在家里，我跟菱歌像往常一样翻进了一座府邸，迎接我们的却是漫天星星点点的机关暗器。”
“你知道的，我的武功向来不如菱歌的好。”萧沉的声音因强忍哽咽而有些变形，“她在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却没有选择避开，而是翻身把我护在了怀里，那些淬了毒的暗器像毒蛇的獠牙一样打进她的身体，她的惨叫就在我的耳边响起，每一声都像楔子一样敲进我的耳膜。”
萧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却丝毫没有发觉眼泪早已从失焦的双眼中溢流了出来，带着湿热的温度流进嘴角里，化作淡淡的，苦涩的咸，“她只是个女孩，一个喜欢吃甜甜的点心，做着江湖侠梦的女孩……江家的老爷从她的惨叫中听出了自己女儿的声音，慌忙命人停手，却早已为时过晚。”
“你知道她最后对我说了什么吗？”萧沉似是在发问，又好似只是在单纯地哭诉，“她说，不要自责和难过，好好活下去，如果换我在你的生长环境中长大，我一定不如你坚强。”
“真像是她会说的话呢。”女郎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掩藏在虚拟伪装下的他是否也在哭泣。
萧沉继续道：“在确定我们只是来偷点食物，跟大盗没有关系后，按老爷们的意思，本来我也是要被处死的，但老爷们请来的江湖高手中的一位却突然跳了出来，把我给救走了。”
“原来这人本是个路过此地的杀手，出于对大盗的好奇来凑了这份热闹，结果就遇到了我，他说我这种经历的人最适合做杀手，因为感情已经被杀死了。”
“他把我带回杀手组织训练，我的名字也是在那个时候改成的‘萧沉’，我想和过去的自己诀别，但事实上，有些东西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
“后来我回百万山庄找过你，但那里却只剩下一片灰烬，向城门的守卫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在我离开后不久，百万山庄就遭到了一场大火，因为都是茅草和灌木条搭成的棚子，大火一发便不可收拾，又赶上半夜三更都在熟睡，里面的难民们无一幸还。”萧沉看向女郎，歉意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以为你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后来他们把阿黄吃了。”女郎接过萧沉的话，平静地诉说着，就像在说一件无关自己的事，“菱歌走了，你也消失了，我的风寒恶化成了高烧，身体不允许也没有心情再‘劫富济贫’，持续了一段日子后，百万山庄的那群人们态度便开始了转变。他们先是试探性地问我什么时候再分粮食给他们，然后慢慢地，试探变成了催促，变成了命令，变成了威胁，变成了咒骂。”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阿黄不见了，我开始疯狂地找，你们都走了，我只有阿黄了。”
“但我只找到了骨头，他们甚至都没打算把骨头藏起来不让我看到，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阿黄的骨头，因为阿黄只有三条腿。”
“一气之下我就离开了百万山庄，也算因祸得福，正巧避开了那场大火。”
故事讲完，食物也正巧端了上来。
“看来我们彼此都经历了很多。”萧沉点的是一份菌汁酱面和一份鲜虾云吞，明明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此刻华美的食物送入口中却只有无尽的苦涩和淡淡的咸。
女郎没有抬头地问道：“都说经历能改变一个人，现在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再亲密的人在时间面前也容易产生隔阂，一别经年，有的人仍能一见如故，有的人却就此形同陌路，对女郎来说，萧沉仍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至亲之人，但他想知道在萧沉的心中，曾经患难与共的情谊还算不算数。
萧沉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算什么样的人，就像下午我在时钟会议上说的一样，在我濒死的时候甚至蹦出了一堆平常的我所没有的欲望，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自己，不，应该说我不了解人类这一存在本身，不了解生命乃至整个世界存在的意义，不了解茫茫宇宙中还存在着多少未知。”萧沉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但我想做个好人，想把菱歌的江湖侠梦延续下去，而我也清楚地知道这只是道德框架下的自我约束，只是出于对菱歌的愧疚而转嫁给自己的责任和义务，真正的我的内心所渴求的欲望只有一个，也可以说是无数个欲望的集合体，是人类欲望的终极体现——全知全能，我渴望着全知全能。”
女郎愣了一下，随即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来。一个全知全能的好人，如果是别人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他只会觉得这人幼稚，天真，狂妄自大。但从萧沉口中说出来，他只觉得萧沉是在跟他坦诚相待，是在倾诉内心的迷茫，是在说掏心窝子的话。
女郎笑道：“你还是先做个‘活人’吧，每一届《燃魂》里能活着出来的可没几个。”
萧沉呵了一声道：“把我推去参加《燃魂》的不正是你吗！”
“当时那种情况下，这已经是最优解了吧，你应该感激我才对。”女郎说完又故意叹息道，“算了算了，我可不想在你死后还托梦给我，‘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让我参加什么狗屁《燃魂》，死了吧死了吧’之类的，我陪你一起参加吧还是，让人放心不下的臭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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