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后是一声颤颤巍巍的叹息，高力士年迈的声音缓缓飘出：“都是些陈年旧事，小王爷又何必深究。”
李倓置若罔闻道：“当年你为皇上南巡选妃，梅妃娘娘是被你亲自选进宫的，你去过江家，对于江家你还记得多少？”
江家吗……高力士仿佛回到第一次遇见梅妃的那天，那时的梅妃还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在阳光下闪耀得如同一枝披覆着晶莹晨露的寒梅，让人忍不住想上前一嗅芬芳，却又不忍心闯入她的身旁，生怕自己的一呼一吸染污了那幅如神仙描绘的绝美画卷。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高力士就认定只有君临天下的至高王者才配得上她的美貌，也是在那一刻，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生出了“如果我才是那高居庙堂万人之上的帝王，该有多好啊……”的念想……
高力士走出那个悸动的下午，回到了风烛残年的现在，木然道：“江家在闽地经营一家小药铺，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日子倒也过得平安喜乐，江老爷子自己无姊妹兄弟，讨了个本地的安分老婆，生养了梅妃和梅妃的弟弟两个孩子，后来梅妃娘娘入宫封妃，皇上赏赐给江家的黄金白银、锦缎布匹，江老爷子也都分发给了邻里乡亲，自己仍靠着自家的小药铺过着平淡如常的生活，小王爷打听这种寻常百姓家是为何事？”
李倓道：“我想要拜访下江家，你可知联邦降临后，江家被安置在哪座城市？”
“小王爷不必费心思了，江家已经无了。”高力士怅然若失道，“梅妃娘娘跟贵妃娘娘争宠失败被打入冷宫后，我派人去看望过江家，才知道江老爷子夫妇已经相继病逝，只余下梅妃娘娘的弟弟将仅有的家业变卖成钱财散给了乡亲，孤身一人入江湖，没了踪迹。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小王爷怕也是无从找起啊。”
江采芹，好一个江采芹，不为财富也不慕名利，抛家舍业只身隐入江湖，我早晚要找到你，我倒要看看你和你的江家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李倓打定心思，继续道：“你还有问题没回答我，你认得方才行刺皇爷爷的年轻人？他可是梅妃娘娘的儿子？”
“是，也不是。”高力士长叹了一声，“他是梅妃娘娘的身前侍女和一位梨园怜人私通的孩子。”
高力士的回答完全出乎了李倓的意料，“这不可能！一个侍女在皇宫中跟一个怜人私通？他们是怎么避人耳目的？”
“梅妃娘娘被打入冷宫后，只有这一位宫女还被准许跟随其左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在冷宫这种无人踏足的地方，再加上梅妃娘娘的默许，冷宫便成了这位宫女跟她相好的怜人偷情的圣地。”
听到高力士的解释，李倓摇了摇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算他们能私下幽会，要瞒天过海地把孩子怀足月份并且安全生下，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除非——”李倓的语气严峻了起来，“除非是你帮了他们！”
高力士再次叹了口气，幽幽道：“梅妃娘娘本就是被我带入宫的，她落魄到这种地步，我也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偶尔也会偷偷去看望她，给她带些生活上的必需品。后来有一天我再去看望她时，她突然拉着我，将她的侍女跟怜人私通并且怀上身孕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她要你帮她？”
“不错，她苦苦央求我，让我偷偷把侍女送出宫去，再安排人照顾到侍女把孩子安全生下来为止。”
“这是欺君罔上，杀头的重罪，你也敢帮？”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已不知是高力士的第几次叹息，“她说，当初是我把她带入宫中，给她编织了一个侍奉君侧，母仪天下的梦，但现在梦破了，她已不再奢想，只想要这个孩子。皇上大她许多岁，等皇上龙体驾崩的时候，她会被送出宫去，届时她还有机会跟这个孩子相依相伴，走完最后一段平淡的人生。”
李倓眉头微皱，觉察到了一丝不对，“你说，是梅妃娘娘想要这个孩子？那这孩子的亲生父母呢？”
“死了。”高力士仿佛在说一草一木的枯萎凋零一般，“把宫女送出宫没多久，我就派人毒死了怜人，后来孩子断奶后，宫女我也派人封了口。欺君罔上，杀头的重罪，我怎么能马虎呢？”
“所以一直是你在照顾这个孩子？”
“不全是，梅妃要见孩子，要当孩子的母亲，所以到了孩子约莫两岁，能管教住啼哭时，便又让我把孩子偷偷带回了宫中，此后这孩子便小心翼翼地与梅妃生活在冷宫之中。”
“所以在孩子的认知里，梅妃就是他的母亲，皇爷爷就是他的父亲？”
“至少梅妃娘娘是这么告诉他的。”
“呵！荒谬！你们就藏得那么好？冷宫中平白多了个孩子，真就无人察觉？”
“冷宫本就是皇宫中的不祥之地，人人都不想靠近冷宫，怕沾上一身晦气，再加上梅妃对孩子的教导极为严格，不让大声说话，不让四处跑闹，所以四年来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四年来？”李倓突然醒悟过来，怪不得这孩子后来会沦落为洛阳城外的孤儿，“四年后你又把他送出了皇宫？”
“不是我送的。”高力士淡淡道，“孩子六岁那年，有一天我去冷宫看望他们，却只见梅妃一个人神情呆滞地坐在屋中，遍寻不见孩子的身影，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梅妃的弟弟把孩子给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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