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战事不休，次年朝廷便开始在各地募兵，据说青山镇有好几个屡试不中的年轻学子凭着一腔热血毅然去了募兵处报名。
消息传到陆家村时，别人如何陆青竹不甚清楚，但她爹二叔三叔，竟然都蠢蠢欲动，也想要去报名参军。
陆大哥三人表现得太明显，全家人都看在眼底，可谓是心知肚明，只是谁都没有率先捅破那层窗户纸，装作无事发生。
没过几天，三兄弟好似商量过一般，在一家人都放下碗筷要下桌时，齐齐起身跪在了老两口身前。
陆青竹被惊了下，下意识去看陆大嫂的脸色，可能事先商量过，她看起来挺平静的——如果忽略她大拇指掐着食指的动作。
再去看陆二嫂陆三嫂，两人脸色都很勉强，可见事先都知情，只是态度不明。
至于陆老头陆孙氏，陆青竹仔细看了两眼，只能说她没看出什么表情。
“爹，娘。”
陆大哥身为长兄，义无反顾先开口道：“儿子已决意参军去西北，望爹娘成全。”
“爹娘，我与大哥同去。”
“爹娘，儿子也想去。”
陆二哥陆三哥目光灼灼看向陆老头陆孙氏，紧张到不由自主放轻呼吸，生怕从二老口中听到拒绝的话语。
堂屋气氛凝滞，除了陆青竹，陆青松兄弟几个脸色均很凝重，但又不敢轻易说什么。
“你们，想清楚了？”陆老头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跪在身前的三个儿子，语气平淡问道：“上了战场，若回不来，可有想过父母妻儿如何？”
陆大哥背脊笔直，他看着父亲的眼睛，神色坚毅说道：“若儿子真的不幸身死，我儿青松已结发，便由他代替儿子奉养双亲，照顾弟妹。”
陆青松霍然起身，紧捏着拳头，脸色微微发白，却说不出一句话，只直直盯着陆大哥。
陆老头听后也只点了点头，复又看向陆二哥陆三哥，问道：“你们呢？”
“青柳是我长子，年十四，足以主事。”
陆青柳看向陆二哥的眼神微微透着茫然无措，而陆青杨眼中浸了湿意。
陆三哥垂头：“青榆虽只有十三，却心性沉稳，心志坚定，儿子相信他能照顾家中老小。”
陆青榆看着陆三哥微微皱眉，紧抿着嘴唇。
“你们倒是算得清楚！”陆孙氏不知是生气还是讥讽地说道：“你们为人子，不顾父母年迈；为人夫，不顾妻子辛劳；为人父，不顾儿女年幼！你们哪来的脸，将奉养父母、体恤妻子、养育儿女的责任丢给尚未长成的长子？”
陆老头垂眸听着老妻地质问不发一语。
三兄弟齐齐垂下脑袋，看着地面，背脊却挺得笔直。
“儿子一人虽力微，可天下却有千千万似儿子一般的人，积水成河，积河成海！儿子愿做这海中的一滴水！”
陆大哥铿锵有力的说完这一段话，便不掺水分的磕头了足足三个响头。
陆二哥陆三哥紧随其后，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陆青竹看看老两口，再看看方才被点名的三个兄长，最后才去看陆大嫂妯娌三个的脸色——虽然是有点不好看，但比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她在心中暗暗叹气，挪了挪屁股，又偷偷去看陆孙氏。
老太太面无表情，和老爷子坐在一起好像庙里被供奉的泥塑像一般，而陆大哥三兄弟，就是那走投无路的信徒。
气氛僵硬，大家似乎都有意放缓呼吸，僵坐着连个小动作都不敢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老头才又开口，看向三个儿媳妇问道：“老大他们若去参军，家中大小事便均由你们操持，你们三个身为妻子，可有什么想说的？”
陆二嫂陆三嫂闻言便也看向陆大嫂。
陆大嫂深呼一口气，先看了陆大哥一眼，这才面向陆老头，声音微哑地轻声说道：“爹，娘，他要去，便让他去吧。”
缓了缓，她继续说道：“咱们家虽然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可孩子她爹不是只有种地这一条路可走。陆春的性子，爹娘比我更清楚，若拦着不让他去，这辈子他都过不了这个坎。”
陆二嫂垂眸，“青柳青杨青兰都不小了，家里家外也能帮得上我，辛苦些罢了。”
这也是同意的意思了。
陆三嫂板着脸，不像平时乐呵呵的样子，语气也十足冷硬地说道：“陆秋想去便去，我不拦着！只一点，他若回不来，我就带着三个孩子改嫁改姓，他也是同意了的。”
这话纯属怄气了，这年头改嫁，也没哪个男人愿意接受未来妻子前头男人的孩子，且还是三个。
便是陆氏族亲都不会眼睁睁看着陆氏的孩子随着亲娘改嫁，更别提改姓了。
陆老头听后，照旧只是点头，又看向了陆青松兄弟三个，问道：“青松、青柳、青榆，你们是长子，对于你们爹娘的决定，有什么想说的吗？”
成年人的想法有时候总是和孩童背道而驰的。
陆青竹看向陆青松，微微露出担心的神色。
“我……”陆青松紧捏着拳头，似乎在汲取身体中的力量般，他看着陆老头的眼睛说道：“我对爹娘的决定，没有异议！”
他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却努力稳定情绪说道：“我爹愿上阵杀敌，是真男儿所为，我以我爹为荣！我为人子，愿代父尽孝，上敬长辈，下护弟妹！”
陆青柳起身站到陆青松身旁，红着眼睛大声说道：“大哥能做到，我也能！”
陆青榆也站起身，垂着眼帘轻声道：“我会做好准备，随时成为一个失去父亲的儿子、兄长，为母亲妹妹撑起一片天。”
堂屋再次陷入安静。
“你们铁了心要去，谁能拦得住？”陆老头轻叹一声，看着跪在身前的三个儿子，眼眶微微湿润：“去吧，去吧，爹娘不拦你们。日后无论生死，爹娘都认！”
“儿子叩谢爹娘！”
三兄弟的脑袋，结结实实磕在地面，发出闷响。
“起来吧。”陆老头挥了挥手，神色无力的说道：“回屋去，一家人好好说说话，别留什么遗憾！”
“是。”
三房人沉默着，各回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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