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江小北躺在床上，静静听着歌。
“当梨花开满山，当风筝飞过庭院，一片梨花落在爷爷泡的茶里面。味道不在简单，时光不再短暂，一声陪伴，一生平凡，回忆被慢慢点燃，没有童年时的期盼，长大不再是我的心愿。现实理想各两半，白色映满南山南......”
是一首叫《听梨》的歌，歌声轻轻在耳边流淌，江小北闭上双眼，感受屋子里残留的烟草味。
爷爷起的很早，在村子还未醒来之前，早早地炖上一罐茶，点上水烟瓶咕噜噜吸着。江小北揉着迷迷糊糊的双眼，和怀里的猫一样，不愿醒来。
房子里只有徐徐升起白烟的声音，最后扑散在木梁上，懒洋洋地叫醒了熟睡的孙子。
打上几颗鸡蛋，做一小锅清水鸡蛋汤，把馍馍一点点掰成块，就是一顿简易的早餐。临走带上一颗苹果和一瓶白开水，早上肚子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太阳从王家梁山那边探出头的时候，爷爷扛着铁锨出发了，去红石头坡上继续缝缝补补。小学那会那块地里还种着梨树和桃树，结的鸡腿梨和五月蜜桃甘冽可口，但因为没有打理，被鸟儿啄的破破烂烂。
家里基本没种多少粮食，除了院子里的小菜园和两块自留地，就剩下红石头坡这块地了。红石头坡听名字就是一块坡地，小路靠阴，大路朝阳，从蜿蜒的小路上来凉快省时一些，但同时费力不少。从大道过去路途宽敞，却闷热漫长，老人是最怕热的，在阴凉里一步一步腾挪着身子，也腾挪着孤独的日子。
十点多回到家，在太阳灶上搭上一壶水，喂喂家里养的鸡，准备小北回家的午饭。太阳高高挂在正上空的时候，村子里会转来卖蜂蜜的，或者是卖水果，凉皮，小鸡娃子，还有各种各样的玩意。在县城里卖不出去的东西，小商贩便拉着去周围各村子叫卖，有去不了镇子上或者家里没蔬菜的人家，就靠着这不定时的小贩们。几年过去，大家伙都各自摸清了对方的脾性，隔几天一趟的时间都默默定好了。
小贩们会把车停在差不多村子中央的位置，可以覆盖到全村的人家，正好就在他们家门前，听着外面讨价还价的叫卖声，爷爷坐在水泥台子上，卷上一支烟，说不出的舒坦。
江婶每个月会替爷爷领取县政府的补助，因为乐乐爸爸每月要去县上跑几趟倒腾蔬菜，老人受不了车子来回的颠簸，就委托乐乐家帮忙照顾着。
除了每月的生活费和养老保险，还有一袋面和一桶油。但揉面对爷爷来说实在太费劲，他的手大半生只和木头打交道，和泥土相互较劲，实在把握不住太柔软干净的东西，就只能买挂面下锅煮。
简单的一碗浆水面，江小北吃了二十年，成了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味道。一盘凉拌黄瓜，一盘油拌洋葱，配上家里的咸菜和辣子。黄瓜是院里中的，清清甜甜。咸菜是韭菜在热油里烧的，辣子是地道的油泼辣子，辣椒面是爷爷亲手磨的，红的跟阳坡园子里老汉们下棋骂仗一样，辣的脸蛋红扑扑的。浆水的酸，韭菜的咸，辣椒的烈，混着爷爷的烟，在舌头上沸腾到心里，再从心里顺着炊烟爬上去，村子便乐得颤巍巍的。
上了五年级，江小北便承包了做饭的任务，如今只要是村里能喊得上名字的菜，什么懒疙瘩，揪片子，散饭，洋芋饽饽都不在话下。高中乐乐在校外寄宿那会，一到星期天便喊江小北过去展示厨艺，度过了难忘而又愉快的三年。
他的成绩是在上了初中才开始提高的，小学自从上了英语，江小北就开始怀疑人生了，次次拿着四五十分的卷子，他就没勇气回家了，尤其是乐乐次次回家拿着奖状的时候，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一鸣那家伙，两人虽然那会贪玩，可他学却是拼命学，却怎么也考不过随便学的江一鸣，为此他十分疑惑。
爷爷说：“人的命，天自定。路还长着了么，慢慢学。”但他想着以后是要北京的，老师说英语至少要考80分。
午饭后，对村里的孩子很少有午休这一说，带瓶水便脚底带烟的跑了，去的晚了，游戏人数就够了。没有电子游戏的年纪，简简单单的翻翻，五子棋，打沙包填充了他们单薄的童年，温暖了他们瑟瑟的身影。
爷爷就提着小板凳，去阳坡原子寻找老对手去了。想起那些和自己一样又老又倔的臭棋篓子，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时间渐渐抹杀了往事，村里人看着挺着身板过来的大爷，都热情打着招呼。但时间却永远抹不去某些个夜晚，村子颤巍巍哭的样子。
坐在洋槐树底下掐辫子的女人们，叹息着悄声说起了从前。她们知道大爷耳背，也不用担心传到老人家耳朵里去。
棋子啪啪地敲打着棋盘，把太阳渐渐打到草场里，拖起一串长长的影子，除了几个非要杀回一局还没尽兴的，就只剩下来福大爸和那几颗老槐树站在那儿了。
来福大爸一个人，不用担心有人为他而专门留饭。所以总是最后一个离开。
放学回家，他便去草场里扯一背篓麦柴，扫扫院子。吃完饭后写作业，虽然英语贼差，作业却做的十分认真，这也可能是后来能够考上大学的重要原因。除非是周末，否则便早早地睡觉了。周末的时候可以任性一点，打开电视看看动画片，在村子里，没有一个孩子能够挣脱动画片的诱惑。《虹猫蓝兔七侠传》、《小鲤鱼历险记》、《侠岚》是他们童年做过最美好的梦。
晚饭爷爷总会多做一些，来福大爸有时候会拿点猪头肉，吃着聊着，两老头一直坐到很晚，到最后仰着头不知是在瞅月亮还是数星星。
隔天早上爷爷煮好一罐茶，叫他起床。
那茶他尝过，看着就是很苦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就是爷爷生活的味道。茶水完全是从茶叶里溢出来的，不是老人可不能喝这般苦的茶。
——
“一片梨花落在爷爷泡的茶里面，味道不在简单，时光不再短暂.....“耳边只传来歌声，床上只躺着一人。
爷爷，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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