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江一鸣和妈妈视频，妈妈告诉他小北爷爷去世了，走得挺好的。
小北爷爷穿着草鞋经过了江一鸣的童年，花白的头发在太阳底下闪闪晃晃。按村里的辈分，他得喊一声太爷。太爷没有多少言语，总是抿紧嘴巴望着他笑着，给他一种嗑着麻子地错觉。嘴巴周围干干净净，不像有些坐在阳坡园子老头，跟山羊似的。
每次江一鸣在太爷跟前嗨嗨嗨的笑，抚摸着自己白白净净的下巴，太爷就知道是笑他的胡子了，就张开嘴笑了，牙齿被旱烟熏得发黄。
来福大叔说得好：”嘴巴光秃秃，面条好下口。”
江小北也乐的哈哈笑，可是现在却很难听见他的笑声了。初中以后，江小北就不再嘻嘻哈哈了，也许更早，在某个江一鸣不曾察觉的日子里。他俩走着走着互换了角色，江小北成了曾经沉默寡言的江一鸣，多了点深沉，再也不调侃自己是他大爸了。江一鸣成了过去吵吵闹闹的江小白，多了点成熟，再也不害怕一个人的夜晚了。
江小白的心里插着一块玻璃，江一鸣看的见却无能为力，只能尽力阻止别人将它插得更深。
高考后大家猛地长大，现在想想真是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日子。他去了报考的学校参观，参加XZ公益活动，毫无拘束毫无压力。当然也回家见了江小北，两人都不再做曾经大侠之类的梦，和所有人一样，想象着未来的道路和生活。
上次见面是在暑假，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江一鸣喜欢艺术文学，妈妈执意让他报考计算机专业，说以后好找工作，不愁吃喝。什么文学之类的东西只能当爱好就行了，不能当饭吃。他想想也是，尽管他对计算机之类的工作并不敢兴趣，爸爸说当你明白钱难挣屎难吃的时候就有兴趣了。
城市的灯红酒绿让他感到紧张无措，为了适应新的生活，他必须逐渐抹掉自己曾经生活的影子。避免被别人一眼看穿自己这个城市的新人，所以伪装很有必要。一套新衣服便能遮住他的不安，从容的坐在人群中间。但伪装总有缺陷，只要遇见童年的话题他便狼狈不堪了，只能借口上个厕所落荒而逃。
吃过苦的孩子承受能力更强一些，加上他优秀的英语成绩，他很快在新的集体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起先由于数学成绩的拉跨，江一鸣遭到数学老师的不断摧残。后来妈妈给他报了各种辅导班，自从搬家到市区之后他几乎就没有周末，但他完全明白父母说的：
“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记得凌晨早起走过的的夜路，记得冬天通红的双手和耳朵，也记得妈妈在烈日下拉的架子车，记得江小北像黑板檫一样的左手掌，记得曾经班级里同学们茫然黯淡的目光。他没有任何理由退却，在轻松淡然的笑容下，跳动的是一颗疯狂生长的心脏。
无论城市还是山村，班级的生存法则却是一致的。考考考，学生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形象贴切。在高考的这架独木桥面前，其余的一切都显得无力而渺小。
初三上半学期结束，老师很快注意到了这位进步飞快的学生，在家长会上请江一鸣妈妈讲讲孩子的学习经验。妈妈虽然对他严厉，彼时却是十分紧张。毕竟在以前，家长只是坐在下面听老师讲就可以了。
他看到妈妈别扭地笑着站起身，想到妈妈连普通话都不会说，江一鸣紧张地双脸通红。
“我，我也说不上。以前娃娃在村里读书，转学到秦山市以后，我担心江一鸣跟不上，就给他报了辅导的课。主要是老师们教的好，江一鸣个人也用心，成绩就提上来了。”
熟悉而刺耳的声音插入江一鸣的脑子，窗外惨淡的阳光和拥挤的高楼将他包围，难以呼吸。他感觉自己被拆开来，人们狠狠盯着他的零件。他也听不清是否有人在笑，应该是有的。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似乎是等待他的翻译。
“谙，江一鸣是平安县的蛮？我一点也没看出来。”突然，讲台上传来和妈妈一样口音的声音，把江一鸣拉回了教室。
班主任说完后，所有人的目光从淡笑逐渐变成惊讶，仿佛此时坐在讲台上的就是江一鸣妈妈。后来江一鸣了解到，班主任原来是平安县城的，在秦山市已经当了十几年的老师。
初三下半学期开始，江一鸣感受到了老师的关注，可能是因为那一份被山林磨砺过的气息，在几十年以后少年的身上浮现，勾起了旧日的共鸣。江一鸣也不再逃避童年，他向大家介绍着江家湾的朋友和绑在枫树上的风铃，分享河湾的玉米和山上的故事，毫不隐藏真真实实地站在世界面前，让世界做他的观众。
一直到，遇见了苏明月。
有人说：每个人在学生阶段都应该做一件疯狂的事，这样才无悔青春。对于这种观点，江一鸣只觉虚幻而遥远，有多少人终其一生，只为一分安稳的平凡。真的有人能够承担起疯狂的后果吗？
只是电影小说罢了。
提前张开未丰的羽翼，去触碰平淡残酷的现实。在高涨的激情中开始，在无声的呐喊中死去。最后拖着血淋淋的折断翅膀，继续生命的修行。这样俗套的情节却鼓励了无数可青春懵懂的心，想来确实可笑。
江一鸣躺在宿舍床上，闭上眼缓缓睡着。
下午醒来的时候，他打开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界面，备注是苏字加上一轮弯弯的月亮，上次的聊天结束在晚安的表情包之后。他打了四个字，又缓缓删掉。
下面的联系人备注是一个北字，后面加了一片枫叶。时间停留在两人互发照片的暑假，他点开江小北的照片，不再是记忆中的脸，却是永远不变的漠然表情，能看出来拍照的时候他尽力了，可依旧捕捉不到笑的痕迹。瘦的跟衣服架子一样，比以前高了许多。
江一鸣打了一行字：感觉怎么样？
然后赶紧删掉，骂自己是傻逼，那感觉肯定不好啊。思来想去找了两个祈祷的表情。
上面显示对面正在输入，他赶紧停下了发送的手指。
“在？”
是江小北简单直接的口吻。
“在！”
江一鸣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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