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落寞，他却看到了。
他有的，她没有。
好的，坏的。
她只知他的光鲜。
他也只要她只知他的光鲜。
“你自己挑。”
他把成堆的衣裳捧在她面前，看着她挑花了眼。
各色衣袍，落在她的眼眸里，是她久未拥有过的繁华热闹。
他愿意用他的一己之力，在她简陋的日子里，撒上一把花天锦地。
他是兄，她是妹，两小无猜，曾亲密无间。
他与她，其实同是天涯沦落人。
或许，他比她，还要苦一些。
“你若嫌我跟在你身边丢人，我便不去了。”
她挑不出来，竟耍起赖。
“我只想看你高兴。若你不喜欢，那我们便走罢。”
她只是想撒个娇，哪就不喜欢了：“不，我要。”
选了套月色的，系紧腰带，站在落地的铜镜前，看得目不错眼。
端的一个风流俊俏的翩翩美少年。
容灿站过去，两人并排一照，铜镜大放异彩。
简直是双珠生辉，令日月无光。
若不是掌柜提醒，他俩可以在镜前站成两株水仙。
人靠衣装，竟是一点不差。
这穿了锦袍，她便不是小厮，而是一个和容灿一般的贵公子。
昂首挺胸，端肩提胯，手里只缺一把风花雪月的纸折扇。
她见他腰上有扇，伸手拿过。
他的白纸折扇比起普通的要长上半分，沉甸甸也不知用了几斤纸和竹骨架。
这折扇能插入老虎的脑壳，便是装了铁刃也不为过。
公子用起扇子来，那是要收放自如的。
可惜她捻了几次，也未推开扇面。再加些力，才堪堪铺开，总少了些干脆利落，不如容灿使时潇洒自如。
他却冷眼旁观，笑而不语，仿若这只是他一人的秘密武器，她理所应当地使不好。
夜色落下，华灯初上。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条热闹的大街。
她以为和祥街已够热闹，未曾想这条街比之更是闹上几分。
街面宽阔，可驶两车，各家门面大敞，灯火通明，人声喧嚣，胜过白昼。
便是眼前这家，进门便是两层楼，大厅顶上数十串灯笼悬吊，楼上、楼下各十数间厢房，各扇门上贴了各色花纸，或花或鸯。
若说这是饭馆酒楼，却不见桌椅杯盏。
若是这是客栈，却又过于花哨。
何况可见之处，香粉浓脂，美人艳妇，令人眼花缭乱。
“哎呀，竟来了烟花之地。”
容灿转头一笑，拉着她便欲出门。
烟花之地？哪有烟，哪有花？
约摸是美人如花，红脂若烟。
“容公子，好久不见了。”
脆生生、甜腻腻，一声燕啘莺语。
循声望去，一个美艳妇人，年约三十，皮肤白晳紧致，脸颊两团浅色胭脂白里透红，深绛纱裙艳而不浓，堕马髻万般风情，轻丝团扇半遮面，扇沿只露一双勾魂摄魄桃花眼，真是个少见的风情大美人。
美艳妇人眼珠一转，看到他身边的桂熙，目光轻轻拂过，如秋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这位小公子真是神清骨秀，品貌非凡。难怪容公子都不来看雁儿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雁儿也念叨公子好久了，不若吃碗茶再走吧。”
“那便坐会儿吧。”
容灿也不客气，拉着桂熙跟在美艳妇人身后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厢房。
厢房有里外两间。
外间一张圆桌，几张圆凳，墙边一只立柜，柜上放着一只托盘，盘里扣着几只靛底金边的酒盏，屋边支了一架秦筝。墙上挂了一幅雪地美人图，雪地冰白，美人背对画外，直发长身，手执团扇，红色披风似被风吹动，微微上扬，动静宜人。
桂熙暗想，这美人怎地大冬天的拿一把扇子？还不如捧个热炉实用。
“雁儿，容公子来了。”
“是，这就来。”
里间传来一声回应，温柔细腻，娇娇滴滴，听着让人只觉大伏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般的熨贴。
容灿的嘴角微微勾起。
“是什么人？”
桂熙凑近他问，只觉十分神秘。
他却含笑不答。
稍顷，里间门口衣影晃动，转出一人。
竟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年纪约摸十六七，鸭蛋脸，樱桃嘴，眼若桃花，水潋暗影碧波荡漾，望一眼便让人觉得心头小鹿乱撞。他乌黑的头发束在头顶，一身轻绿丝袍，宛如河边春柳，似沉稳却又带一丝轻飘。
如此标致可人，明明一张姑娘脸，却穿着公子衣，也不知是一个阴柔少年，还是如她一般乔装打扮的标致少女。
少年轻移莲步，唇角含笑，眼角带春：“公子，你终于来了。”
眼波一转，看到一旁的桂熙，他一时楞住，随即眼里泛上星星点点，幽怨万分：“难怪公子不来了呢，竟是得了新欢，忘了雁儿。”
“雁儿呷的什么醋。这是我家幺弟，今日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当真？”
“自然是真的，还不过来倒酒？”
“是，公子。”
雁儿眼梢重泛笑意，走路如弱柳扶风，风情万种，倒酒的一双手白晳修长，指甲圆润光滑，手背如剥壳蛋青般光滑细腻，掌心绵软，柔若无骨，约是抹了香脂，隐隐地透着一股清香。
桂熙忍不住捏着他的手翻来覆去，这手摸着竟比她睡过的最软的被褥还要舒适。
一看这双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难不成他是一个娇生惯养着的千金小姐？
只是这千金小姐怎地不住深宅大院，要住在临街铺子？
哦，定是方便为了跟阿灿私会。
阿灿小小年纪竟有了相好，这般偷偷摸摸，定是家里不知道的。
不过看他对阿灿情深意重，长得又标致，这个小嫂子，她便允了吧。
阿灿这小子，若是真对人家好，便早早地娶进门去，给她生上一串小外甥，将来也好带着他们玩黄鹞吃鸡。
“容公子，你看他......”
雁儿立于桂熙身侧，一手执壶，一手被她握着摸个不停，不禁羞得脸色绯红。
容灿却不管，自顾自地饮着酒，任着桂熙把雁儿的手当成个稀罕物似的赏玩。
终于桂熙松手，看着自己长了粗茧的手掌暗自神伤，同是女子，怎地如此不同。
又见雁儿坐到容灿身侧，相对呷酒，低声细语，情意绵绵，自己却身孤影只。
她起身取来一只酒盏置于旁座，倒了半杯酒，轻轻一碰，心里暗说：子苏哥，来，喝酒。
雁儿见她无聊：“容小公子，不若我再唤个倌儿来陪你？”
容灿出言阻止：“不必了，我们即刻便走了。”
“公子许久未来，怎地一会便走了？”
雁儿不禁眼泛泪花，楚楚可怜。
“我这幺弟见识浅薄，又口无遮拦，回去了必得满口乱说。待我早早打发了他回去，再来陪你。”
纵使容灿已是压低声音，却仍是被人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知等着他的是一番抢白还是一顿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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