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有一部分人起得很早，他们的年龄偏大，没有合适的工作，却有吃苦耐劳的精神。
不过凌晨三点左右，苏浅就看到从不远处的楼道上，走下一名提着清洁工具的老人，他身着黄色环卫服，在寂静的路灯下开始工作。
过了会儿，老人发现了缩在角落里的苏浅。
他仔细的清扫着，时不时的看苏浅一眼。
过了半晌，他来到苏浅身边，轻声问道：“小伙子，怎么在这里坐着，是不是喝酒了？快点回家去吧。”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方言味儿，好在仔细听还是能够听懂。
苏浅愣了片刻，想不到会有人和自己说话。
他抬起头，看着路灯下那微驼的老人。苍凉的夜晚在暖色的灯光下变得有些暖和。
“我家有点远，我想天亮再走回去。”
老人说道：“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么你去我家先过一夜吧。”
苏浅有些感激，但他看了一眼身上又湿又脏，不想麻烦老人，笑道：“谢谢阿伯，不用了，我朋友会来接我的。”
老人又劝了几句，最后拗不过苏浅，只好作罢，提起扫帚开始工作。
苏浅靠着墙壁呆呆的坐着，没有丝毫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环卫老人再次走到他的身边，递给他一件洁白的衬衫，并将一席灰色棉被披在他的身上。
“这是我儿子穿过的衣服，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先换上吧。”
苏浅连忙接过衣服，站起来道谢。他看到衬衫上的标记，摸了下衣服的材质，发现这竟是一件正品的名牌货。
一个穿名牌的儿子，为什么父亲却在做环卫工人？
“阿伯，您儿子是做什么的。”
提到儿子，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豪：“我儿子在岚城开了个厂，听说是做什么梦境的，我也不懂。他叫贾孝人，在我们省都是有名的慈善家，你可能听说过……”
说到这里，他却顿住说不下去了，苏浅也聪明的没有问下去。
一个在商场事业有成的人，还是一名慈善家，父亲却做着环卫工作，需要在天未放明的时候就起床，在街上扫着地。
这样的儿子，品性如何已经不用多说了。
他的慈善，估计多是用来做给别人看的。
苏浅看着手上洁白的衬衫，不由说道：“衣服您还是拿回去吧，免得您儿子不高兴。”
老人怅然道：“没关系的，他基本上不回家。这件衣服，也是前年回来的时候无意中落下的，早就忘了吧。”
这件儿子遗忘在家的衣服，却承载了老人多年的思念。
他知道儿子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没文化，上不得台面的老父亲，因为贾孝人曾在一期关于其奋斗史的访谈节目中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父母早亡……”
苏浅觉得不能再聊天了，再聊下去会变得更尴尬。
他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但明白现在绝对不是表示同情的时候，更不能表以安慰，那会给对方造成更大的伤害。
老人从回忆中很快的脱离出来，有些疑惑的看着苏浅的身后。老花眼的好处是近处看不真切，远处倒是能看得清楚些。他发现那里有一个红点：“那是？”
“什么？”苏浅好奇的转过身去。
明显被消过音的枪声从对楼二到三层间的过道窗户响起。
苏浅下意识想要躲开，他的反应能力很快。但他想起来身后是一个无辜的善良老人。
于是他的身体只是小幅度的动了一下，又直挺挺的站立着。
漆黑的子弹穿过他拿在手上的洁白衣服，将他的身体洞穿。
剧烈的灼烧感从伤口传来，身子在冲击下往后倒去。
幸好，老人没有因为自己而出事。
他努力的回过头，看向依然怔怔的站在原地的老人。
一道红外线，对准了老人的心脏处。那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并没有想让目睹了这一切的人活着离开。
“不！”
苏浅忍受着疼痛，只来得及喊出一句话，便在嗖的破空声中，看见老人的胸前绽出鲜红的血液。
他的掌控力，不足以改变没有捕捉到的子弹。
老人喉头只发出呃的声音，年迈的躯体像是一座古老河畔的灯塔倒了下去，摔在雨水积聚的街道上，溅起的水花模糊了苏浅的视线。
远航的人失去了最后一缕光芒。
“阿伯……”
海北城唯一的一家三星级宾馆里，一个男人有些心神不宁，他打开灯，身边裹着浴巾的女人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怎么了？”
男人没有说话，他打开手机，翻到了通讯录中仅仅写着“贾”的名片。
虽然因为明天海北城有事而难得回一趟家乡，但他原本并不想见自己的父亲。
犹豫了会儿，按下了这个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拨出的号码。
电话一直响着，但是没有人接听。记忆里父亲的睡眠很浅，听到电话应该会很快接起来才对的。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男人心中不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穿上衣服，向门口走去。
“怎么了？”女人又问了一声，她察觉到了不对，坐起身来，浴巾随之滑下，裸-露的肌肤很容易勾起男人原始的欲望。
“我有事出门一趟，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男人只是丢下这句话，便很快的乘电梯下楼，找到那辆宝蓝色塔洛林轿车后，加快速度往家的方向驶去。
灰暗的天空下，发黄的路灯为苏浅拉扯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苏浅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他见过尸体。
在那行刑日，见过不计其数的尸体。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生命在自己的眼前从鲜活到寂灭。
明明不关老人的事，他只是看我可怜，给我递上了一件衣服而已。
他只是一位将儿子养育成人，本该安享晚年的普通老人而已啊。
二楼，潜藏在黑暗中的人正在报告：“曾先生，我是7号，现已击中目标，等待下一步指示。”
耳麦中传来尖利而沉闷的声音：“保持警惕，速战速决，这个人有古怪，不要大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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