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马蹄铁重重踩下。哒哒哒哒。
太阳高高照着，正是三伏天的午时。一年最热最热的时候。
一切都被太阳晒得蔫了，树叶子无精打采，卷了半边。
成都边上有一间小客栈，打门一块匾牌，上书“福旺记旅饭”。客栈二楼是客人的房间，一楼是吃饭的地儿。
这地方说是成都，其实距离成都城已经蛮远。按照现在的区划，应当属于都江堰市。
在未来这里将是旅游胜地，有独一无二的青城山和都江堰。而现在，这里有的是青城派。
在本地人心里，青城派，那是顶顶有名的门派。在江湖上，青城则是在一流和二流门派之间，时而当鸡头，时而当凤尾的存在。
青城派的成员都是道士，其自身也是“道门五宗”之一。
不过青城派也好，道门五宗也罢，这都太遥远了。还是说说当下的一些事吧。
福旺记的一楼大堂现在空无一客，没有人会想在这天气出门的。没人出门自然也就没有生意。
掌柜的在自己房里猫觉，整一个大堂里只有一年轻小厮，正趴在一张四方的八仙桌边上睡觉。
这小厮穿着灰布的短衣，打了三四个补丁。灰色的布帽，皂色布鞋，也有两个补丁，不过打在里侧，外面只有粗糙的针脚。手里还攥着块抹布。
这小厮叫陈致远。
“桃乃木......呼呼......”陈致远说着梦话，还打着呼噜。“三上......呼呼......”
帐房先生从柜台后面伸出头来看了一眼，又把脑袋缩回去。他已经习惯了陈致远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听不懂的话。
没错，陈致远是个穿越党。
哒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而近。
陈致远在梦里听着马蹄声，一下子坐起来。有客人了。
福旺记开在道边，这条道是东西走向的。西边十里是青城山，东边则往都江堰去。过了都江堰，沿着大路便能到成都了。
在这家客栈做跑堂也有三年，各种细节陈致远已经摸清。
倘若马是自西向东去，便是青城派的弟子出门办事。刚刚出门的人，多半不会在这小小客栈歇脚。
可如果马自东向西来，便是外人往青城派去。
须知马是上不了山的，到了青城山脚，马匹就只得寄存在什么地方，马上的人自己往山上走。
青城山虽不高，可上到青城派所在的地方，却也要费些功夫。
外客如果晚上到，多半要在这里吃顿饭，再住一晚。青城山上虽有山道，而且许多江湖客都有些功夫伴身，可练功治不了夜盲症。晚上只有星光，山路崎岖，人员货物一不小心磕了碰了，怎么也是损失。
如果是别的时候到，那通常也会停下来歇一歇，吃一餐便饭，过一阵才有力气上山。
如今这马蹄是自东向西来，自然是外客。要是运气不差，就有生意上门了。
陈致远揉揉眼清醒清醒，赶紧站起身来，把方才坐过的条凳归置到位，整了整身上的衣服。
衣服虽然破，这年头谁的衣服又不破呢？只要清洗整洁，作为小厮便讨人喜欢。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店门口停下来。紧接又是两道落地声，这是人从马背上下来。
陈致远微微头一低，腰一弯，脸上假笑一挂，手把着抹布，便在桌子上装模作样的擦起来。
桌子本就擦过，虽有些陈年浸润的油腻抹不去，可大体也算是干净的，并不用再去擦。
不过这是心理战。客人一跨进门，见厅堂整齐，跑堂的小工努力擦洗，对店里的印象自然也就好了三分。
再一看陈致远身上收拾的干净，又热情带笑，心情自然好些，胃口也开一些。这么一来，客栈的生意就好，陈致远拿的赏钱也多。
至于为什么只擦桌子不擦板凳，是因为客人进来的一瞬间只能看到一样，那做另一样便是辛苦白费。
陈致远一面擦着桌子，一面心里数着数。
“三……二……一！”
“客人进来！”
跑了三年堂，客人的举动节奏陈致远早已熟稔于心。数好了拍子，到了点客人自然就……
“咦？”
客栈的门口依然空空荡荡，瞧不见一个人。
门外有说话声响，陈致远停下手上动作，小心听着。
倒不是他有意刺探别人秘密，只是在青城派附近，还有钱骑马的客人，大有可能也是江湖中人。
行走江湖，谁身上没有秘密，又有谁敢不谨慎？假如一会儿和客人搭话的时候，好死不死撞到了客人的什么禁忌话题，那可糟了。
虽然听两耳朵也不一定有帮助，但多知道些，总比不知道要好。
外面说话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俩客人，一个粗厚，一个尖细。
声音粗厚的人说话反而声小，陈致远听不大清楚，大概是在问另一个人“东西要不要带进去”。
声音尖细的人说话反而清楚，因为高频段的声音，在人耳听来具有更强的穿透力。
“那件东西，咱家自然是要贴身护着的。其余的便留在外面也不妨事。”
陈致远揉了揉耳朵，这声音尖的让人难受。不过结合那人自称“咱家”……
“是个宦官。”陈致远心想。
宦官和太监可不一样，可不是每个宦官都能被称作太监。“太”即大，宦官是要混到一定级别才能叫太监的。
可不管人家级别是高是低，好歹是宫里当差的。对于陈致远这样的平民，那都是爷。
再者说了，宫里太监能被外派出来做事，那也得有一点级别才行。
不过这是好事。中等级别的太监在宫里是奴才，在外面却叫的响。他们自视身份高贵，给赏的时候出手也大方。
陈致远接着低头擦桌子。
门外的两人结束了谈话，终于进了客栈。
“有客！”陈致远装作是刚知道客人来，高喊一声！“二位打尖住店？”
“做三四碟菜，挑好的做，少葱姜。”开口的是个壮汉，便是声音粗厚的那个，“并切二斤牛肉来，再做二碗面来。”
“哎！”陈致远答应一声。十四岁的少年，嗓子没倒，喊起来穿堂过屋，煞是好听。“给您二位上个清炒虾仁吧！咱们这儿的虾，那都是今儿早上刚刚送来的，头水！新鲜着那......”
“闭嘴，莫讲些废话！”壮汉说道。
“哎！”
陈致远兴致勃勃的介绍被打断，听话地闭嘴。惹恼了客人，可就没得赏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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